叩其两端与重其个性——“君子慎其独”的再考察

点击数:519 | 发布时间:2025-03-03 | 来源:www.itcuc.com

    儒家对于“慎独”之学的极端看重是大家都知道的,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力主“君子必慎其独”自不消说,马王堆帛书及郭店竹简《五行》中亦大讲“君子必慎其独”。宋明理学中直接讲“慎独”二字。郑玄注《中庸》,把“慎其独”讲解为“慎其闲居之所为”,朱熹则觉得“独”是“人所不知而己独知之地”。梁漱溟先生觉得“儒家之学只不过一个慎独”,比朱子、阳明乃至最讲慎独的刘蕺山还要厉害。近期慎独之学又引起了学者的注意,郑玄和朱熹对于“慎独”的注释引起了争论。(特别是梁涛、钱逊、刘信芳等先生专门著文讨论,见简帛研究网:www.bamboosilk.org)窃以为理解慎独,在《大学》,《中庸》与简帛《五行》以外,眼光须放在四处:一是慎独二字的本义;二是其他著作对慎独的讨论;三是与慎独有关的其他思想;四是郑玄、朱熹以外的训诂。今不揣浅陋,申述一二,就正于有道。
    1、慎,顺也、重也、思也、诚也,认真之意。两端之间须“慎”。
    慎有小心,慎重之意,但“谨”与“重”之间还是有微妙差别。先儒多把“慎”训为“顺”。朱骏声《说文通训定声·坤部》云:“慎,假借为顺。”顺之中又有“重” 的意思,也就说重视乃是顺遂的首要条件。《书·益稷》:“禹曰:都!帝,慎乃在位”,帝位上关天命,下关民生,要慎重对待,粗心不能。《墨子·天志中》“天之意不可不慎也”,孙治让闲诂:“慎与顺同。上下文屡云顺天意。”事实上,“顺天意”乃是“重天意”的结果,即对天意要认真对待。《荀子·成相》:“请布基,慎圣人”,杨倞注:“慎读为顺。”事实上,“慎圣人”就是“重圣人”,或如郝懿行所言是“诚用圣人”,也就是要真心尊重圣人。《逸周书·度训》:“和非中不立,中非礼不慎。”孙诒让斠补:“慎当读为顺,顺慎音相近”。事实上“中非礼不慎”;即“中非礼不重”,也就是假如没礼的话,“中”就不会有要紧的地位,或者说其重要程度没办法体现出来。
    “慎”训为“重”,也是有来历的。《荀子·非相》:“宝之、珍之、贵之、神之。”杨倞注“神之”:“不敢慢也。” 《尔雅·释诂》:“神,慎也”。郝懿行《尔雅义疏》引杨倞注:“不敢慢即慎矣”。“不敢慢”正是重视、认真的意思。可见“慢”乃“慎”的反义词。王念孙就是以“贵之、重之”讲解《荀子·非相》所说的“贵之、神之”。(王引之《尔雅述闻》引,见《经义述闻》卷二十六)《尔雅·释诂》:“神、弼、崇,重也”。王念孙等学者觉得, “重” 即尊重之重、轻重之重。(同上)可见以“重”训“慎”是没问题的。(又敬慎常常连用)
    所谓的小心或者小心,其首要条件必是重视。“慎”又从“心”从“真”,以现代汉语的“认真”二字讲解最贴切不过。这并不是笔者的杜撰,而是可以引经据典的判断。《玉篇·心部》:“慎,思也”。《方言》卷1、“慎、思也,秦晋或曰慎。凡思之貌亦曰慎。”“思”本身就是认真、小心、慎重的态度,但侧重于“心”,也就是侧重于认识方面。而“慎”又有“真”或“诚”的一面。《诗·小雅·巧言》有“予慎无罪”、“予慎无辜”之语。毛传:“慎,诚也”。俞樾《群经平议》:“慎、真,古通用。”《论语·学而》载曾子之言:“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矣。”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曰:“《尔雅·释诂》:‘慎,诚也。’《说文》:‘慎,谨也’。‘诚’‘谨’义同。”《礼记·檀子》又载曾子之言:“丧3日而殡,凡附于身者,必诚必信,勿之有悔焉耳矣。3月而葬,凡附於棺者,必诚必信,勿之有悔焉耳矣。”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觉得这都是在说“慎终之事。”即对入殓和下葬等丧葬事宜要认真对待、诚心诚意,而不可以繁衍了事、虚情假义,如此老百姓的德行就能变得厚道了。“思”与“真”(“诚”)合而言之,即“认真”之意。在具体涉及到“慎独”的训诂时,郝懿行、王念孙等人正是以“诚”训“慎”。(详见下文)
    慎与不慎,总是会引起极端相反的结果, “君子一言以为知,一言以为不知,言不可不慎也”。(《论语·子张》)“言行,君子之枢机,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。 言行,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,可不慎乎?”(《周易·系辞上》)所以说“两端之间须慎”。《淮南子·缪称》:“《诗》云:‘媚兹一人,应侯慎德’。慎德大矣,一人小矣。能善小,斯能善大矣。”(慎德,《毛诗》作顺德)
    2、独,特也,人所没而己独有之个性。两端之中见“独”。各家均言“独”。
    《说文》:“独,犬相得而斗也。羊为群,犬为独也。”段玉裁注:“犬好斗,好斗则独而不群。”这大概不是“独”的本义。由于犬虽然不群,但“狐假虎威”是最没独立性的。《正字通·犬部》:“独,猨类。似猿而稍大。猨性群,独性特。”
    独和特同义。《广雅·释诂》“特,独也。”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“曩子行,今子止;曩子坐,今子起。何其无特操与?”这是魍魉质问影子为何没独立的操守。成玄英疏:“特,独也”。《礼记·礼器》:“天子无介,祭天特牲。”陈澔集说:“特,独也“,《礼记·礼器》“圭璋,特”。陈澔集说:“玉之贵者,不以他物俪之,故谓之特,言独用之也。”《尔雅·释水》:“医生方舟,土特舟”,特舟即独舟。
    “独”用于人事,可以从知行两个方面专讲。独知、独觉是指人的认识能力,而独立,独行则是人的行为方法,概而言之“个性即为独。”儒家以外的每个学派,对“独”都非常看重。《淮南子·氾论》:“必有独用之听,独见之明,然后能擅道而行也。”《吕氏春秋·制乐》:“圣人所独见,众人焉知其极。” 《俱舍论·分别世品第三之五》颂曰:“独觉增减时,麟角喻百劫”,论曰:“言独觉者,谓现身中离禀至教,唯自悟道,以能自调不调他故。”道教也很看重“独觉”:“仙师独觉,闭迹山水”。(符载:《庐山故女道士梁洞微石碣铭》,见《文苑英华》卷七九〇)《易·大过》:“君子独立不惧。”《庄子·在宥》:“出入六合,游乎九州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。独有之人,是谓至贵。”《淮南子·兵略》:“夫将者,必独见独知。独见者,见人所不见也;独知者,知人所不知也。”王阳明更是觉得:“无声无臭独知时,此是乾坤万有基。扔掉自己家里无尽藏,沿门持钵效贫儿”,(《咏良知四首示诸生》)“良知即是独知时,此知以外更无知”(《答人问良知二首》)。(见吴光等编校《王阳明全集》卷二十)“独知”,用《大学》中的话说,就是“自明”。方以智,魏源等晚近一些的思想家对独知也非常看重。
    同样是“独”,也可以是独断,独裁,以至于成为“独夫”。《书·泰誓》:‘独夫受,洪惟作威。’《荀子·臣道》:“明主好同,而暗主好独。”《荀子·正论》:“诛暴君如诛独夫”。法家就是倡导独裁的。《韩非子·外储说上》:“独视者谓明,独听者为聪。能独断者,故可以为天下王。”从下文的讨论大家可以看出,儒家也是从“独”的角度来理解君主尊贵的地位,只是这种“独”更重视“德”,而体现于礼。
    有没个性,能否“独”,是和一个人的处境没关系的,或者说有个性的人应该超越我们的处境,不在乎独处还是群居。《韩诗外传》卷1、“故中心存善而日新之,虽独处而乐,德礼而形。《诗》曰:‘何其处也?必有与也。何其久也。必有从也。’ ”《荀子·儒效》也说:“君子无爵而贵,无禄而富,不言而信,不怒而感,穷处而荣,独居而乐。”有人追随有人掺和、混杂在一块,反而有害: “疑则动,两则争,杂则相伤,害在有与,不在独也。” (《慎子·德立》) 《礼记·儒行》对“特立独行”作了很精当的说明:“世治不轻,世乱不沮,同弗与,异弗非。其特立独行有这样者。”故而,“独”应该是指“人所没而己独有些个性”,这一点将在下文继续讨论。
    显然,“独”指向两端的,独知、独觉而独立、独行是一端,“扔掉自己家里”而“沿门持钵”是另一端;独觉而觉人、独立而立人是一端(详见下文),独断、独裁而成为“独夫”是另一端。换言之,在“两端”之中,大家才能发现一个人的个性,乍看着,大伙都是差不多的。
    3、“慎其独”, 最后是“慎其诚”,即认真其个性。
    关于“慎其独”,在《大学》和《中庸》以外,《荀子·不苟篇》的申述更为详备,并且和“诚”紧密联系:
    君子养心莫擅长诚,致诚则无它事矣。唯仁之为守,唯义之为行。诚心守仁则形,形则神,神则能化矣。诚心行义则理,理则明,明则能变矣。变化代兴,谓之天德。天不言而人推其高焉,地不言而人推其厚焉,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。夫此有常,以至其诚者也。
    君子至德,嘿然而喻,未施而亲,不怒而威∶夫此顺命,以慎其独者也。善之为道者,不诚则不独,不独则不形,不形则虽作于心,见于色,出于言,民犹若未从也;虽从必疑。
    天地为大矣,不诚则不可以化万物;圣人为知矣,不诚则不可以化万民;父子为亲矣,不诚则疏;君上为尊矣,不诚则卑。夫诚者,君子之所守也,而政事之本也,唯所居以其类至。操之则得之,舍之则失之。操而得之则轻,轻则独行,独行而不舍,则济矣。济而材尽,长迁而不反其初,则化矣。
    “君子养心莫善於诚”一语,刘台拱已经注意到了“慎其独”与“诚”的内在联系。“夫此顺命,以慎其独者也”一语,杨倞注:“慎其独,谓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”郝懿行曰:“此语甚精,杨氏不能其解,而以小心其独为训。今正之云:独者,人所不见也。慎者,诚也;诚者,实也。心不笃实,则所谓独者不可见。” 郝懿行强调:“推寻上下文意,慎,当训为诚。据《释诂》云‘慎,诚也’,非慎训谨之谓”,他觉得“‘慎’字古义训诚,《诗》凡四见,毛、郑俱依《尔雅》为释。《大学》两言‘慎独’,皆在《诚意》篇中,其意亦与《诗》同。唯《中庸》以‘戒慎’‘慎独’为言,此别意,乃今意也。”王念孙也赞同用“诚”来训“慎”,但对郝懿行的说法提出了修正:“《中庸》之‘慎独’,‘慎’字亦当训为诚,非上文‘戒慎’之谓。(‘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’ , 即《大学》‘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’,则慎独不当有二义。 陈硕甫云:‘《中庸》言慎独,即是诚身。’)故《礼器》说礼之以少为贵者曰:‘是故君子慎其独也。’郑注云:‘少其牲物,致诚恳’。是慎其独即诚其独也”。王念孙同时觉得“凡经典中‘慎’字,与‘谨’同义者多,与‘诚’同义者少。训诚训谨,原无古今之异,唯‘慎独’之‘慎’则当训为诚,故曰:‘君子必慎其独’,又曰‘君子必诚其意’。《礼器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、《荀子》之‘慎独’,其义一而已矣。”(见王先谦《荀子集解·不苟篇第三》,又见王念孙《念书杂志八·荀子第一》。)
    “不诚则不独,不独则不形”一语,杨倞注:“不可以慎其独,故其德亦不可以形见于外”。俞樾觉得:“上文云:‘致诚则无他事矣,唯仁之为守,唯义之为行’。所谓独者,即无他事之谓。唯仁、唯义,故无他事,无他事是谓独,故曰:‘不诚则不独,不独则不形’ 。言不可以诚实,则不可以专一于内,不可以专一则不可以形见于外。杨氏未达独字之旨,故所解均未得也。” (王先谦《荀子集解·不苟篇第三》引)
    《荀子·不苟》的这段话与清儒的训诂对于完整理解“慎其独”的意涵很重点。显然,“慎其独”是一个很有概括性的范畴,“独”的首要条件是“诚”,未独之前,要“致其诚”(诚则独,致诚则无他事),已独之后,就要“慎其独”(唯仁之为守,唯义之为行)。慎独达到的成效是不依傍于他物(嘿然而喻,未施而亲,不怒而威),慎独的本质是“顺命”,慎独所达到的境界是“天德”。“诚”是处置好各种关系、获得人格尊严的基石。“慎”很必要,“独” 不断要落实为行为(操之则得之,舍之则失之。操而得之则轻,轻则独行,独行而不舍,则济矣。济而材尽,长迁而不反其初,则化矣。)
    “慎”是认真的态度和办法,“诚”既是慎的出发点,又是慎的最后对象,“不诚则不独”,在这个意义上,“慎其独”就是“慎其诚”。但,“诚”不可以是空泛的、没着落的,最后要体现为活泼泼的个性——“独”(不独则不形)。“慎其独”就是在“致其诚”的首要条件下“适应”那个独,“重视”那个独、“守住”那个独、“操心”那个独——总而言之,要认真对待我们的个性。“慎其独”不是要增加负担,而恰好是不讲条件、不假外求,轻装前进,“得一善,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”(《中庸》),“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” (《荀子·不苟》)。
    正如王念孙所言,“慎其独”在《荀子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礼器》诸篇中意涵是一致的,通过下文“叩其两端而问之”的讨论,大家会发现,即便在《五行》、《淮南子》等书中,“慎其独”并无二义,就是要认真维持我们的个性,只是在不一样的语境中,指向不尽相同而已。
    4、多与一(内与外、近与远)之间须“慎”,独指 “内心的一以贯之和不偏不倚”,而非“内心的专一”。
    郭店竹简及马王堆帛书《五行》中都引用《曹风·贰胞鸠在桑,其子七兮。淑人君人,其仪一兮。”的诗句。炊啪椋殖粕p⒉脊龋郧橐浴岸馈敝疲蛔杂?而把卵置于其他鸟类(如苇莺、麻雀、灰喜鹊等)的巢内,由寄主代为孵化,并喂养幼鸟,但胱优那酌芄叵挡⒉灰虼硕苡跋臁;蛟弧胞鸠有均一之德,饲其子旦从上而下,暮从上而下,平均如一”。(陆玑:《毛诗草木鸟兽鱼虫疏》卷下)显然,“均一”(这种讲解在古时候被常见同意)与“专一”是有重大不同,甚至是根本对立的。
    《说苑·反质》也引用这首诗来讲明“一心可从事百君,百心不能事一君”的道理。《晏子春秋》多处讲到晏子对“一心可从事百君”的讲解,都是指我们的个性并不由于君主的变化而变化,不然“三心不可从事一君”。“婴闻之,君子独立不惭乎影,独寝不惭乎魂”。(《外篇》)面对我们的影子并无惭愧,一个人睡觉并无惭愧。这里的“独立”“独寝”都是指君子的处境,而并不是君子的个性,显然,需要认真对待,极力维持的乃是作为“至内”的个性。这一点,从马王堆帛书《五行》中可以找到明确的答案。
    慎其独也者,言夫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也。
    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。是之谓独。独也者,全体也。
    《五行》中所论的慎独就是要在内心之中把仁、义、礼、智、圣同等看待,不可偏废。(五者一损俱损、一荣俱荣)芤砸恍亩云咦樱鼍雍酰吧崞涮宥榔湫摹本褪浅骄咛宓牡滦校蛊湫囊灰怨嶂2灰蚓咛宓滦械淖贫疲膊灰蚨韵蟮淖贫啤!吨杏埂吩唬骸胺参煜鹿矣芯啪孕兄咭灰病!比绻选吧鞫馈崩斫馕3帜谛牡摹白ㄒ弧保墙峁褪恰耙恍氖乱痪倍豢赡苁恰耙恍氖氯被颉耙恍氖掳倬绷恕?
    《晏子春秋》记载孔子对晏婴“一心事三君”的做法先是指责,听到晏婴的讲解后转而自我批评:“语曰:‘言收于迩,不可止于远也;行存于身,不可掩于众也。’吾窃议晏子而不中夫人之过,吾罪几矣!”(《外篇》)“ 言收于迩,不可止于远也;行存于身,不可掩于众也。”是强调发自内心的言论,要超越距离的遥远,源自自己的行为,不可以被众人所遮蔽。郭店竹简《成之闻之》所言“慎求于己”也是强调要认真对待我们的个性,诉求于我们的个性,而不可以舍近求远:“唯君子,道可近求,而[不]可远借也。昔者君子有言曰:‘圣人天德’ 何?而可以至顺天常矣。”(参见李零:《郭店竹简校读记》,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)刘宗周觉得“独者,心极也”。(《刘子全书·学言上》)心极即“至内”。
    这个“独”,《淮南子·谬称》中称其为“性”:
    圣人在上,化育如神。太上曰:‘我其性与!’第二曰:‘微彼其这样乎!’故《诗》曰:‘执辔如组。’《易》曰:‘含章可贞。’动于近,成文于远。夫察所夜行,周公[不]惭乎景,故君子慎其独也。释近斯远塞矣。
    最佳的状况是“我其性与!”即我们的本性就是这样,第二的状况是“微彼,其这样乎”,即自己适应百姓的心理。“执辔如组”是说拿着缰绳好似拿着宽而薄的丝带一样。《太戴礼·盛德》描述了相反的状况:“不可以御民者弃其德法。譬犹御马,弃辔勒而专以筴御马,马必仿,车必败。”“含章可贞”是说内心之中有条理,就能维持中正。所谓的“动于近,成文于远”正好和《晏子春秋》中 “言发于迩不可止于远”相互创造。“察所夜行,不惭乎影”进一步指出第一要对得住切近的东西,最后还是指向君子本人或君子自己。《缪称训》接着说:“身苟正,怀远易矣。故《诗》曰:躬弗亲,庶民弗信。”也就是只有发自内心,不惭乎影的言行才能获得百姓的信赖。“不惭乎影”,指不惭乎跟随你近期的那个东西,这是“慎独”的结果,而并不是慎独本身。
    君子之“独”就是君子的“无待”、“无对”和“不二”,不讲条件,不依靠于其他,不会由于人数的多寡,距离的远近而变化,即便是对我们的影子也不惭愧。《缪称训》中又说“虚而能满,语而有味,被褐怀玉者。故两心不能得一人,一心可以得百人”,一心即“独立”之心,“不偏不倚”之心,而非“专一之心”。这一思想来源甚早,《周书·泰誓上》:“受有臣亿万,惟亿万心;予有臣三千,惟一心”。显然,“一心”切不可理解为“内心的专一”。
    《礼记·礼器》更以“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”来讲解“独”。玉器用不着布帛来装饰,就是它有“特质”。“君子慎其独”者就是君子要认真对待那个“绝对”的东西,这个“独”非他,即我们的“内心”,发自内心的德行“无下之物无可以称”,则地位自然尊贵。而把德行和地位“捆绑”在一块,正是儒家的一贯思想。
    《庄子·在宥》所言:“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之人,是谓至贵。”则是从行为方法的角度来讲“独”。显示出道家对于个人独立性的极端看重。
    对君子而言,独乃不二之知觉,无称之德行和不改之言行,概而言之,就是宝贵的个性,独而后贵,不可不慎。
    5、诚欺之间须慎,不诚则不独
    简帛《五行》云:“能差池其羽,然后能至哀。君子慎其独也。”所谓的“至哀”就是“极端的悲伤”,“纯粹的悲伤”,“绝对的悲伤”,“与众不同的悲伤”,总之,是出于至诚、自然而然的悲伤,如此的悲伤是君子个性的一个要紧方面,所以要认真对待。
    《大学》里的“慎其独”就是“诚其意”,具体地说就是“毋自欺也,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”,油然而发,毫不掩饰,不做作、不算帐(“所谓不仁的人,不是别的,就是算帐的人。”梁漱溟:《孔子之不计较利害的态度》,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第四章)。《大学》中说“诚于中,形于外”,《荀子·不苟》则说:“不诚则可能,不独则不形”,“不形”就是没好的形象,所谓的圣贤“气象”,莫不是深造自得之形。用孔子的话来讲就是“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”,“风”与“草”的关系正如“身”和“影”的关系,风吹而草随,身动而影从,身正不怕影子邪,要做到这一点就要“慎独”。在君子看来,十目所视、十手所指并不算严,独处、独居并不算松,由于君子一直认真对待我们的个性,真诚无欺。所谓的“诚”、所谓的“不苟”,正是“认真”的意思。
    郭店楚简当中多处讲到塑身与治世的关系:“正其身,然后正世”(《唐虞之道》),“古之用民者,求之于己为恒”(《成立闻之》)强调统治者个人的表率用途,(参见庞朴:《使由使之解》,《国际儒学研究》第10辑)。“正其身,求之于已”同样可以归结为“慎其独”,君主有了独立不改的个性,百姓自然会跟从,也就是所谓的“执辔如组”。
    6、显微之间须慎,独在隐微中。
    《中庸》里的慎独则侧重于“戒慎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,这里的几个“其”指代的都是“君子”,我们的个性常常藏于自己不睹不闻的地方,习惯成自然而浑然不知,但“莫见乎隐,莫显手微”,在下意识的言行之中,你的个性暴露与遗。如此一来,不是“人虽不知而已独知之”,而是“人虽知之而已独不知”,或如刘文英先生所言“在潜意识的层面上,因为自我意识不可以控制,所有善的成分和恶的成分都会暴露无遗。由此,天天人都可以参考自己梦中的所作所为,对我们的道德尽可能做出客观的评价。”(刘文英:《孟子的良知说与道德潜意识》,国际儒学研究,第10辑,第231页。)所以要特别认真地对待,粗心不能。假如说“已知”、“已觉”之“独”是指个体意识的话,那样“不知”、“不觉”之“独”就是“个体潜意识”。
    可见,所谓的“独”即指“心、性”,又指“言、行”,最后都指向君子自己,这种“独”超越于君子是不是独处,也超越于君子是不是“知觉”,只能以“个性”言之。而“慎独”的办法,概而言之,就是要“叩其两端”如多与少,诚与欺,显与微等等,在“极”和“端”之中方能深得其“独”,而没多与少,诚与欺,显与微如此的“两端”,“慎与不慎”也就无从谈起。正所谓“君子无所不需要其极”。
    “君子无所不需要其极”,就是君子在每个方面都把我们的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,“从心所欲而不逾矩”,这就是所谓的“不偏不倚”,也就是所谓的“中行”。
    7、“君子慎其独”的意义
    “慎其独”在不一样的语境下可以分别理解为“慎其诚”、“顺其命”、“慎其心”、“慎其性”、“率其性” 等等,“慎其独”最后表现是“率性而行”、“如保赤子”、“特立独行”、“一以贯之”、“独行而不舍”、“独立而不改”等等,概而言之就是“认真其个性”,这是君子之为君子充分而且必要的条件。
    儒家的三纲领八条目所反复申述的,事实上就是独觉而觉他——自诚明(性),独立而立人——自明诚(教),把个人的至善达成于天下的太平如此一个由近及远、由里及外、由少及多的过程。孔子所说的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,把“立人”和“达人”作为独立、独达的首要条件或条件,绝好地反映了儒家的社会责任感。《中庸》曰:
    诚者自成也,而道自道也。诚者,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。是故君子诚之为贵。诚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己,仁也;成物,知也。性之德也,合外内之道也。
    《大学》、《五行》、《荀子》也是从不同角度,以“君子慎其独”为纲领,把这一思想具体化了
    “慎独之学”为宋明新儒学所力倡,影响极其深远,其中也有的可反省之处。就“慎”字而言。朱子以“遏人欲于未萌,而不使其滋长于隐微之中,以至离道之远也”解之,可称之为“遏制派”;阳明学派觉得良知就是独知,独知是“立诚”的首要条件,要小心维持,显然是“张扬派”:
    正之问:“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工夫。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。此说怎么样”?
    先生曰:“只不过一个工夫。无事时固是独知。有事时亦是独知。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,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,便是作伪,便是‘见君子而后厌然’。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。此处不论善念恶念,更无不真实。一是百是,一错百错。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。于此一立立定,便是端本澄源,便是立诚。”(《传习录上》)
    刘宗周觉得慎独不止是工夫,也是本体:
    人心道心只不过一心,风韵义理,只不过一性,识得心一性一,则工夫亦一。静存以外,更无动察,主敬以外,更无穷理。其究也,工夫与本体亦一,此慎独之说而后之解者总是失之。(《刘子全书·语类》)
    黄字羲总结刘宗周的思想说:
    先师之学在慎独,从来以慎独为宗旨者多矣。或识认本体而堕于恍惚,或依傍独知而力于动念。唯先师体当喜怒哀乐一气之通复,不假品节限制而中和之德自然时尚,于日用动静之间。独体如是,犹天以一气进退平分四时温凉寒燠,不爽其则。一岁这样,万古这样。即有愆阳伏阴酿为灾祥之数而终不容易造化之大常。慎者,慎此而已。故其为说不可以与儒先抵牾。”(《刘子全书序》)
    黄宗羲在这里说到的作为“造化之大常”的“独”的确和郑玄、朱子等人的注释不同,却颇似《庄子·大宗师》所说的朝彻而后所见的“独”:
    参日而后能外天下;已外天下矣,吾又守之,7日而后能外物;已外物矣,吾又守之,9日而后能外生;已外生矣,而后能朝彻;朝彻而后能见独;见独而后能无古今;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。
    刘宗周把工夫和本体合成一体固然痛快,却隐含着一个危险——假如把我们的“独”当成“宇宙的独”或者“造化的独”就可能致使话语霸权,或“良知自负”。而大家说的“君子慎其独”具备边界的,即,当且仅当你在认真维持你的个性的时候,你才是君子,丧失了个性就堕落为小人(小写的人),把我们的个性强加于人则成了独夫。对于“何缘独觉言不调他”的问题,《俱舍论·分别世品第三之五》给出了“非彼无能演说正法,以彼亦得无碍解故”等八个理由,这种“不调他”的“独觉”可资借鉴。所以,大家也可以说:“君子叩其两端而慎其独”。
    梁漱溟先生说:“所谓人类智慧者非也,人心内蕴之自觉地”(梁漱溟:《东方学术概观·绪论》)“独者人所人不知而自己独知之地也,即人心内蕴之自觉也。吾人一念之萌、别人何从得知,唯一个人己了解,且愈深入于寂静无扰,愈以明澈开郎。”(梁漱溟:《东方学术概观·儒者孔门之学》)他又说:“慎独之‘独’,正指向宇宙生命之无对,慎独之‘慎’正谓宇宙生命不容有懈。儒家之学只不过一个慎独。”(梁漱溟《人心与生活》第13章)在梁先生那里“独”也有了本体的意义,也就是“绝对” 的意思,由此看来,“慎独”一词还不可以只局限于道德意义,而其中蕴含着形而上的追求。但《五行》、《荀子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之中都是讲“慎其独”,也就是要慎“君子自己的那个独”,故而还是以“认真其个性”讲解比较贴切,而且“独”不只包含“知”,还包含“行”,不只包含个体的认知,还包含个体的实践,与个体的价值判断(只不过个好恶之心)。如此一来,“个性”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了。
    盖心学失于狂而理学失于涓,以认真其个性来讲解“慎独”则可以称为“鼓励派”,一方面力求防止道德修养的过程成为压制个性的过程,使人望而却步;同时也不排斥小心小心的意思,预防空谈性情,狂妄自负。(“慎之为谨,不烦训释。”王念孙:《念书杂志八·荀子第一》)
    回头来看先贤对于“独”的理解,朱喜的“人所不知而已所独之地”要比郑玄的“闲居”,进了一步,由于“人所不知而独知之地”,可以是“闲居”之时,而可以是在和其他人共处之时。
    假如把“独”讲解为“个性”可能要比朱熹的讲解再进一步,由于,“个性”是自己所独有而人所没的,“个性”可能为其他人所不知,也会为其他人所不知;可能为自己所知道,也会为自己所不知道。总之,它包含了个体意识,又包含了个体潜意识,无论如何,都需要认真对待,真诚无欺。故而,“君子必慎其独。”
    但“闲居之所为”,“己所独知而人不知之地”,与“己所独有而人没”三者并不排斥,而总是是交织在一块的。《慎子》逸文:“能辞万钟之禄于朝陛,不可以不拾一金于无人之地。能谨百节之礼于庙宇,不可以不弛一室于独居之余,盖人情每狎于私故也。” “人情每狎于私”的状况正是常常发生而需要特别注意的,也正是道德修养的入手处。但道德修养终究不可以停留在这一步,重点还是在于对我们的个性要认真对待。
    总之,对“君子慎其独”的考察,于学术史、于思想史,于德行修养、于文化复兴,皆有所裨益,不可不慎。

   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99级博士生

  • THE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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